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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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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芷把金錠遞給沈寒山看:“底部的便錢務的字樣出處都被熔鑄平整, 認不出來頭。但看外貌,是最討吉利的壽字金錠,料想是旁人送給吳通判的孝敬銀。他借花獻佛, 轉手給了阿武,命人謀害林州牧。”

祝壽長春的金子, 贈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郎子, 未免太壓歲數,太重了。由此可見,這個金子不是吳通判專門為阿武準備的,而是別人給的吳通判,他又轉送給了阿武。

只是,區區一匣子黃金,如何斷定一切都是吳通判所為呢?

正當蘇芷一籌莫展之際,沈寒山忽然撚起一枚金錠打量, 笑出了聲:“我有破解之法了。”

蘇芷驚喜逼問:“快說!”

“你看這枚金錠上有一口右側牙印,不是吳通判的, 便是阿武的。為了驗證金子虛實,內裏是否空心, 一般人都會上嘴一口,細辨軟硬。”沈寒山將人心剖開, 娓娓道來。

香蘭也上前看了一眼, 對蘇芷道:“牙印應該不是阿武哥的。這是右側的牙印, 而阿武哥少時吃飯猴急,咬了硬豬骨, 曾斷過一顆牙。這麽多年都沒鑲過銀牙, 一直空缺著, 和金子上的牙印比照不上。”

蘇芷頷首:“既然不是阿武的, 那就極有可能是吳通判的。每個人的牙圈窄密、齒冠溝壑俱不同,古來就有牙契一說,官府認人入戶籍,驗證樣貌手實,除卻筆印,也看指印與牙印。若我等能證明這金牙印乃是出自吳通判之口,也算是多了一項有力證據,能指證他花錢雇兇,謀害林州牧!”

蘇芷尋到了破局之法,信心百倍。

然而還沒等她高興多久,另一個難題紛沓而至。

蘇芷為難地問:“我們該怎麽得到吳通判的牙印,用以比對?動作太大,怕是會打草驚蛇。”

沈寒山微微一笑:“這事兒,包在沈某身上。”

“沈提刑勞累。”沈寒山助陣,蘇芷願意給他一個好臉色,捧一捧他的場子。

豈料沈寒山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貨色,聽得蘇芷討好,猶嫌不夠。

他厚顏無恥地道:“芷芷知吳通判的府邸乃是刀山火海,為你,怎樣的苦難我都下得,只是沈某擔憂,怕自己一個不留心,沒命回來。”

蘇芷一聽話音兒,知道這廝犯賤的老毛病又來了。

她切齒,強笑:“怎會呢?你聰明絕頂,就是身陷囹圄都有破解之法……這話實在太過自謙了。”

蘇芷瞪了沈寒山一眼,勸他見好就收。屋裏還有香蘭在,她不想丟了官差顏面。

沈寒山很懂事,領了兩句誇讚就潦草鳴金收兵。

蘇芷松了一口氣。

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,她被沈寒山算計習慣了,如今都產生陰影了。這廝真是禍害。

蘇芷不放心留蘭香在妓坊,也擔心她回家會被老子娘再次發賣。因此,她把她帶回了葉家,給她單獨辟了一間房,供她入住。

蘭香經過阿武一事,心腸硬了許多。她看到爹娘拿了蘇芷給的錢,還一臉貪婪地盯著她打量,通體發寒。

她了解老子娘,她知道,他們篤定她戀家,時間久了會回去。那樣就能再賣蘭香一次,再賺一筆錢。

是以,這一回,蘭香什麽都沒說。

她暗暗下定決心,要為自己活一次。

蘭香,不會再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家宅了。

這樣一來,她對得起為她豁出性命的阿武哥,也對得起自己,無愧於心。

翌日一早,蘇芷醒來,難得得了片刻清靜。她不免擔心是自己起太早了,再一看漏窗外的天色,艷陽高照,不是蟹殼青的晨曦。

時候很晚了,沈寒山怎沒來煩她?不似他的個性。

蘇芷剛拉開門,葉小娘子就蹦蹦跳跳跑到蘇芷面前,抱住她一腿:“蘇姐姐,你醒啦?”

蘇芷溫柔揉了揉葉小娘子,問:“你沈哥哥呢?”

還沒等葉小娘子答話,蘭香就奉了一木胎托盤魚肉粥,裊裊婷婷踏來:“回貴主的話,沈官人一大清早便出了門,說是去通判府有事相商。這是他親手熬的魚粥,特地托奴待你醒後端來,請您嘗嘗鮮。”

蘇芷心裏詫異:“沈寒山去尋吳通判做什麽?”

隨後,她想到了金子牙印一事,眼皮一跳。

大兇!

這廝不會大大咧咧登門,掰開人口,比照牙印吧?

應當不會這麽蠢,蘇芷了解沈寒山。

這廝老奸巨猾,行事用的盡是出其不意的鬼魅伎倆。他很懂如何活命,不必為他煩憂。

確實,蘇芷很了解沈寒山。

今日沈寒山來通判府邸拜訪地方官,為表親近,還帶了一提盒他親自蒸食的五香糕。

沈寒山得了那五百兩黃金,好似小日子確實富足許多。單是今日來拜客,身上穿的那件霜色仙鶴落蘆蓬紋夾層風帽便價格不菲。從鶴頂紅絲線用色之純正,幾樣顏色相近的絲線由織布機,逐次依照輕重緩急漸變開,便知裁縫娘子的匠心獨妙。

吳通判目光臨摹沈寒山的衣食用具,心疼自個兒撒出去的黃澄澄的金子。

沈寒山這個摳門貨,就連謝禮都是自個兒蒸食的糕點,而不是從甜心鋪子裏花錢買來的昂貴吃食。

誰要他的破糕啊!還他錢來!

吳通判一面痛心疾首,一面又要強裝欣喜,迎沈寒山入門:“沈提刑遠道而來,真令寒舍蓬蓽生輝!”

沈寒山看了一眼吳府富麗堂皇的層臺累榭,現下裏才白日,抄手游廊就掛滿了燈火熒然的燈具,足見其日常穿衣用度之奢靡。

他笑道:“吳通判太過自謙!您這府邸美觀,哪裏稱得上是寒舍呢?若這樣都是陋室,那沈某在京中的府邸就不能見人了,以免貽笑大方。”

吳通判聽沈寒山的話,心裏一跳,以為他哭窮賣慘,是來討錢的。

這才剛給過一筆,就指著逮他來薅啊?

那多大的饕餮之口,吳通判也堵不上呀。

好在,沈寒山很有自知之明,他曉得不能操之過急。

很快,他繞開了吳通判擔憂的心事,指著竹籃裏的五香糕,對人道:“這是用帶有香氣的五種藥粉所制的五香糕,分別用了白術、砂仁、人參、芡實、茯苓五味藥材,碾磨成粉,摻入糕坯裏。用藥俱是益氣養生的上品,很合適咱們這樣殫思竭慮的官吏日常使用,延年益壽啊。”

沈寒山年紀輕輕便知養生,吳通判怎麽聽怎麽古怪,奈何他是人下司,還能駁上峰的臉面不成?只得點頭哈腰,笑答:“是是,沈提刑說的對。”

沈寒山也笑了:“如今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,不必拘禮。我同你親近,你也該知我意思,那是真把你當自己人了。古有分食結義之說,今日我便效仿一回古法,同吳通判結為異姓兄弟,你看可好?”

吳通判能和沈寒山攀親,自然是連連應允。

一面欣喜,一面又畏懼。

希望沈寒山不會借兄弟之名,和他正大光明要錢。

吳通判內心五味雜陳,等著沈寒山給五香糕開籠,待他看到攢盒裏烏漆嘛黑的糕,楞住了。

吳通判記得,五香糕小而糯,一般是兩指寬窄的藥膳甜糕。而眼前這個五香糕,大如圓月,足足有他面龐那樣大。

這……這也算甜糕嗎?

吳通判的冷汗一下子出來了。

沈寒山卻好似怕他反悔,用雙手豪氣地捧出黑糕,咬了一口,又遞到吳通判唇邊,道:“該你了,不會不給沈某面子吧?”

吳通判想了一程子,沈寒山先吃的糕,沒死,那應當是沒什麽事吧?

於是他小心翼翼,就著沈寒山的手,也大咬了一口。他不敢讓沈寒山知曉,自個兒實則埋汰他的甜糕,故此只能裝模作樣任糖糕塞了滿嘴,含糊誇讚“好吃”。

沈寒山把糕放回攢盒裏,他口中的甜糕沒咽下,而是對著茶盞子吐了出來,皺眉:“唔,沈某糊塗,竟看錯了砂糖與粗鹽,這糕既苦又鹹,難為吳通判還下得了嘴。”

吳通判的笑容凝固在臉上,他口齒發酸,進退兩難。他倒是想吐啊,可他不敢啊!

他只能強忍痛楚,咽下了五香糕。

經此一役,吳通判希望,沈寒山再也不要來家宅之中了,早日離開衢州,回京裏去吧!

幸而沈寒山識時務,他今日登門,就是來給他帶這個喜訊的。

沈寒山得了孝敬銀,再待在衢州不合適。

於是,他同吳通判道:“沈某欲五日後歸京,屆時定要同吳通判一塊兒飲酒作樂,好好道別一場。”

這是指著吳通判花錢辦官宴呢!吳通判還能怎麽著?只要能送走瘟神,他自然是從了沈寒山的意。

於是,吳通判含淚應下:“自然自然,合該本官操辦一場踐行宴,同沈提刑好好吃一杯酒。”

“好好,吳通判有心了。待沈某回了京城,定會想法子給你改官一事鋪路,且等我好消息吧。”沈寒山畫的餅子,那是又大又圓。

這一回賓主盡歡。

沈寒山心滿意足離去,唯有吳通判原地跳腳。他十分後悔小辮子被沈寒山拿捏,還要和沈寒山這樣難纏的上峰擰成一根麻繩兒,一處使勁。

而沈寒山悠悠然回葉家,帶了那一塊早已梆硬的糕模,悉心對比蘭香留下的金子牙印。

從吳通判留下的牙圈印記,可以明確——那金子,確實是入的他的嘴。

吳通判事先和阿武接洽過,合謀殺害林州牧一事,八九不離十了。

沈寒山今日立了大功,就是日常看他不順眼的蘇芷都誇讚了他好幾句。

沈寒山抿唇一笑,領受蘇芷的讚美。

隔了一會兒,他像是想要再邀更多的功勞一般,問出一句駭人聽聞的話:“說起來,吳通判日後打算私造瘟疫……據我所知,換上肺氣疫病的病患若是重癥難愈,至多活不過十五日,而他生前用具,大致過了十日後,便沒有染病的可能。既是如此,早在半年前,疫病就消失無蹤,吳通判又有何等通天法力,能再召回瘟疫呢?”

“這……”蘇芷確實沒想到這茬子,當即呆楞原地。

沈寒山微微瞇眸,意味深長地說了句:“也不是沒有法子。這病癥,需要以人來飼。”

這話,猶如驚雷,震耳欲聾,令蘇芷毛骨悚然。

一切故事仿佛都有了源頭,土裏的冤屈也溯主,朝某一處至黑至暗之地,匍匐、扭曲、爬行。

地獄之門打開了,那是吳通判親手拓開的罪孽之地。

嘶——

惡鬼之可怖,如何及得上詭譎人心。

作者有話說:

衢州小插曲即將結束~~咱們轉回京城修羅場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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